沈元槐瞒着全世界最大的秘密，便是“蒋垚”这个人。
他是茉南一中高三三班的班长、长笛社的副社长、高中联赛最佳辩手、市级风采演讲大赛冠军。当年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柏大导演系，并在毕业之际以自导自演自编的作品拿下了当年红棕榈电影节的大学生最佳短片奖。
同时也是自己暗恋三年、明恋十年、分手三年的初恋对象。
这个秘密，就连沈初岫都不知道，他们都还以为蒋垚和他只是那种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情，并在年纪和阅历逐年增长后有些疏远，殊不知他们的爱恨情仇的种子早就开花结果过了，剩下的只是残花败叶，再也不会迎来春天了。
机场的到达大厅，人潮如织，喧嚣声此起彼伏。穿着深棕色风衣的男人斜倚在立柱旁，衣角随着徐徐晚风轻轻摆动，露出泛着青色的下颌。又一波旅客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时，他忽然绷直了脊背，与同样在原地凝固的沈元槐不经意间对上了目光。
沈元槐半步都不敢挪动，生怕距离过近后匹配上对方的“蓝牙”。
机场大屏的白光犹如银河般在他们之间流淌，最后还是丁瀚瀚拽了拽他的袖子，说道：“舅舅，你怎么不说话啊？是因为墨镜太黑了看不见吗？”
“是你二舅让他带你来见我的？”
“对啊，二舅说了你们是好朋友，还说你见到他肯定很开心。”
沈元槐无言以对，但心中已经想好了一百种折磨邢飞扬的方式。
可惜如今他们都已经年过三十，岁月的沧桑早已为青涩的面容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根本看不出任何情感上的波动。
“好久不见，元槐。”
蒋垚迈着长腿走过来，习惯性伸手想将沈元槐的包接过来，却被人推了一下，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还是叫我沈元槐吧。”沈元槐一手牵着丁瀚瀚，一手插在口袋里，鼻梁上还架着没来得及拿下来的墨镜，不经意露出镜架上显眼的logo，“邢飞扬为什么会叫你来接我？”
“他这两天忙广交会的事情，顺便就把瀚瀚托付给我了。”
丁瀚瀚才五岁，不懂人情世故，正处于检测人性的最好年纪。听他一口一个“蒋老师”的，看得出来蒋垚这几天真的把他照顾得很。不过这一切对沈元槐来说很陌生，从前蒋垚是最怕麻烦的人，虽然让他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反抗，但是照顾孩子这种堪比精高端工种的活，像他这样笨手笨脚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沈元槐拍了拍身旁这个小鬼头的脑袋，问道：“小鬼，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叫他‘蒋老师’？”
“蒋老师就是蒋老师啊。”丁瀚瀚眨了眨眼，由于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人情世故，便开始叽里咕噜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沈元槐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出这件事的起因与经过：此次幼升小的暑假，沈初岫给丁瀚瀚报了几个兴趣班，本想着让他收收性子，没想到的是她这好大儿才上来一周的课就被老师们纷纷退货。丁瀚瀚的壮举包括但不限于：围棋课上不明白就把黑白棋子当做弹珠打，一个弹射正中老师脑门；编程倒是学的很快，没两天就能用代码scratch里的小猫开口报年龄，但坏也坏在学的太快，隔天沈爹的电脑上就因为这只会报菜名的小猫而卡到死机……
但是沈初岫坚信这是教育方式的问题，于是在给所有老师赔礼道歉后，直接给他送到了当地一所老年大学。至于为什么是老年大学，她觉得丁瀚瀚有超过同龄小孩的思维模式，普通补习班不适合他，但又不能过于社会化，反倒是满是六七十岁的老年大学说不定更适合他。于是娘俩便三天两头去那里蹭课，终于在上个星期成功地引起了校长的关注，并破例成为其中一员。
凭沈元槐对自己大侄子的了解，他肯定不会选摄影画画这种需要耐心的兴趣班，也不会选择足球羽毛球这种累死人的运动。结果也如他所料，丁瀚瀚选择了所有课程中最冷门的——表演课。
任课老师也正巧是熟人，柏大表导双修毕业的蒋垚是也。
这还多亏了蒋垚当年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早在大三的时候他就背着所有人去考了教师证和普通话等级，结束北漂后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家里的事业，和爷爷一起打理老年大学。
于是丁瀚瀚便成为了蒋垚门下的第一大弟子。不过这也成为他们娘俩争端的爆发点，沈初岫绝不可能让她儿子做什么演员，就算是副业也不行。
沈元槐心情很复杂，感觉自己对这件事至少要承担一半的责任。作为早出生五分钟的姐姐，沈初岫对他的职业抱有很大的成见，再加上这些年他为了拍戏东跑西跑，身体也越来越差，钱包越来越扁，对家人更是不管不顾，这些年独身一人连盆绿萝都养不活，取得再大的成就也都是扯淡。
路的对面，蒋垚轻按了一下喇叭提醒他们上车。
蒋垚的车是一辆白色的比亚迪，混在临停区的一众黄色绿色橘色的网约车中显得尤其扎眼，但又因为车型差不多，总有人想上前问他接不接单。
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先是把丁瀚瀚的儿童座椅安置好，才为沈元槐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车里有点乱，你将就一下。”
沈元槐前后打量了一圈，问道：“你换车了？”
“嗯，才换的。”
“你那阿尔卑斯呢？”
“坏了，送去修了。”
蒋垚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当班上男生们以AJ为货币进行等价交换时，此人已经穿上巴黎世家的拖鞋，在人满为患的水房和澡堂随便晃悠。印象中他的车应该是一辆阿尔卑斯蓝的法国小超跑，是他老爹奖励的升学礼物，羡慕得邢飞扬口水直流，就差点为了这辆超跑认兄弟当爹。
凭沈元槐的了解，虽然此人对物质生活毫无追求，把跑车当滴滴用也不是不可能，但也不至于拿比亚迪当代步车。这不丢尽他们蒋家的脸了么。
蒋垚早已对这辆四轮小电驴轻车熟路，安全带一拉，R档一挂，车如其名像只海鸥一样丝滑起飞。
“舅舅，这次你回来待几天啊？”坐在后排的丁瀚瀚把零食嚼得嘎嘣脆，探出半张小脸在沈元槐的肩膀上蹭了蹭，“回去的时候你能带我一起走吗，我想跟你去柏州看看。”
沈元槐反问：“看什么？”
“就是看看花看看草，看看首都的国旗……”
“我看你是想跟我进剧组看看吧？想都别想！”
丁瀚瀚耷拉着两只眉毛，极为失望地说道：“为什么不行？你就带我去看看嘛！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丁瀚瀚，我告诉你。”沈元槐转头，目光如炬地瞪着他说道，“首先，剧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轻松，从选题到落地实施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过程，就算拍出来了也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播不了；其次，你学表演这件事，我和你妈的态度是一样的，绝不可能！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最后——”
话到嘴边，他瞥见蒋垚尴尬地坐在那里，还是于心不忍没有继续说下去。
“最后！这么晚了还吃什么零食？将来一口蛀牙哭都来不及！都拿出来！”
丁瀚瀚颇为不舍地交出自己的书包，大眼睛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委屈的泪花。
蒋垚在一旁打圆场，说道：“都怪我，小孩子饿得快，是我买给他吃的。你就别生气了。”
沈元槐气不到一处来，如果现在驾驶座上坐的是邢飞扬，估计这会儿两人肯定得在车上打起来。
等车平稳上路后，后排座传来丁瀚瀚此起彼伏的鼻鼾。沈元槐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光影，突然问道：“丁瀚瀚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蒋垚一愣，“瀚瀚是我爷爷拍板决定留下来的，我也是才知道的。”
“既然是你爷爷收的学生，你为什么要接手？是因为我吗？”
如今这个年纪，沈元槐都懒得跟他打什么擦边球了，倒不如一次性把话讲清楚。结果蒋垚被他火力全开的语气呛了一下，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是真的觉得瀚瀚是可塑之才，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
“他才五岁，连普通话都说不全。”
“表演这种东西是要看感觉的。”
“什么感觉？”
“他很会抓放情绪，作为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很难得。况且和他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他是认真的，既然他都没有放弃，那我更不应该放弃。”
话音刚落，气氛随之一冷。
“你连丁瀚瀚都舍不得放弃，那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沈元槐撑着下巴，淡淡的柔光打在他的侧脸，使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暧昧。没有刚才那样有攻击力，感觉就像是稀松平常的聊天。
蒋垚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没有放弃我自己，我只是想换个……生活方式。”
“包括换掉我？”
“不是这个意思。”
“《深秋岁月》在你离开后的两个月就上映了，接连获得了当年的最佳编剧、最佳演员和最佳导演。之前拒绝过我们的投资方如今也都像是狗一样舔着要我帮他们拍片。而且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团队——”
听着沈元槐像是在做什么述职报告一样将他们分手后的经历一一陈列出来，蒋垚一头雾水，直到后面他才抿出其中含义。
“没有你，我也过得很好。”
意思就是，我不爱你了，你也休想再爱我。
沈元槐说完便把自己藏进了大大的兜帽里，两手交叉在身体前方，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蒋垚直接把方向盘往右边一拐，停在了路边。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又不知道在气些什么。毕竟沈元槐虽然不讲道理，但某些事情上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他先放弃了。
他不愿意呆在这个冬天刮沙尘暴夏天暴热的北方；他不愿意只住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套间；他不愿意想吃一碗家乡的薄荷绿豆汤都不知道去哪里；他不愿意坐上最后一班地铁之际才想起自己最后的文档没有保存；他不愿意拍商业短片和低质量短剧……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专业和天分，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活下去并不难，但是怎么活下去才是一生需要攻坚的课题。为此，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把自己整理干净。
其实这些年他都快整理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眼前这个突然降临到自己身边的人。
旁边的沈元槐是真的睡着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双伸出又缩回的手偷偷拉住了他的袖口，见他没有反应，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蒋垚心脏狂跳，明明他们这十几年里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做过，却因为短暂的三年一切清零，重新退回了各自的位置。
这一次他又放弃了，想抽根烟又碍于丁瀚瀚还在车里，只好烦躁地刷起手机。
一条实时热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严柠片场跳楼身亡”。
严柠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人演员，据说也是沈元槐此次新片的女主演候选人之一。他们三人是大学同学，早在本科时候就经常互相合作，毕业后虽然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还算是半个同行，偶尔也会打听一下对方的近况，互相帮衬一下。
上次见严柠还是毕业时她来送花，少女洁白无瑕的面孔与娇嫩可爱的粉玫瑰十分相称，一度成为同院男生们讨论的热点。至今他们三人的合照还夹在蒋垚的笔记本里，没想到物是人非，再见时已经是一行“已确认自杀身亡”冰冷的文字。
这时，副驾驶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元槐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问：“怎么停下了，要去哪儿？”
蒋垚看了一眼后面睡得四仰八叉的丁瀚瀚，说：“先回我家吧。”
他是茉南一中高三三班的班长、长笛社的副社长、高中联赛最佳辩手、市级风采演讲大赛冠军。当年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柏大导演系，并在毕业之际以自导自演自编的作品拿下了当年红棕榈电影节的大学生最佳短片奖。
同时也是自己暗恋三年、明恋十年、分手三年的初恋对象。
这个秘密，就连沈初岫都不知道，他们都还以为蒋垚和他只是那种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情，并在年纪和阅历逐年增长后有些疏远，殊不知他们的爱恨情仇的种子早就开花结果过了，剩下的只是残花败叶，再也不会迎来春天了。
机场的到达大厅，人潮如织，喧嚣声此起彼伏。穿着深棕色风衣的男人斜倚在立柱旁，衣角随着徐徐晚风轻轻摆动，露出泛着青色的下颌。又一波旅客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时，他忽然绷直了脊背，与同样在原地凝固的沈元槐不经意间对上了目光。
沈元槐半步都不敢挪动，生怕距离过近后匹配上对方的“蓝牙”。
机场大屏的白光犹如银河般在他们之间流淌，最后还是丁瀚瀚拽了拽他的袖子，说道：“舅舅，你怎么不说话啊？是因为墨镜太黑了看不见吗？”
“是你二舅让他带你来见我的？”
“对啊，二舅说了你们是好朋友，还说你见到他肯定很开心。”
沈元槐无言以对，但心中已经想好了一百种折磨邢飞扬的方式。
可惜如今他们都已经年过三十，岁月的沧桑早已为青涩的面容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根本看不出任何情感上的波动。
“好久不见，元槐。”
蒋垚迈着长腿走过来，习惯性伸手想将沈元槐的包接过来，却被人推了一下，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还是叫我沈元槐吧。”沈元槐一手牵着丁瀚瀚，一手插在口袋里，鼻梁上还架着没来得及拿下来的墨镜，不经意露出镜架上显眼的logo，“邢飞扬为什么会叫你来接我？”
“他这两天忙广交会的事情，顺便就把瀚瀚托付给我了。”
丁瀚瀚才五岁，不懂人情世故，正处于检测人性的最好年纪。听他一口一个“蒋老师”的，看得出来蒋垚这几天真的把他照顾得很。不过这一切对沈元槐来说很陌生，从前蒋垚是最怕麻烦的人，虽然让他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反抗，但是照顾孩子这种堪比精高端工种的活，像他这样笨手笨脚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沈元槐拍了拍身旁这个小鬼头的脑袋，问道：“小鬼，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叫他‘蒋老师’？”
“蒋老师就是蒋老师啊。”丁瀚瀚眨了眨眼，由于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人情世故，便开始叽里咕噜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沈元槐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出这件事的起因与经过：此次幼升小的暑假，沈初岫给丁瀚瀚报了几个兴趣班，本想着让他收收性子，没想到的是她这好大儿才上来一周的课就被老师们纷纷退货。丁瀚瀚的壮举包括但不限于：围棋课上不明白就把黑白棋子当做弹珠打，一个弹射正中老师脑门；编程倒是学的很快，没两天就能用代码scratch里的小猫开口报年龄，但坏也坏在学的太快，隔天沈爹的电脑上就因为这只会报菜名的小猫而卡到死机……
但是沈初岫坚信这是教育方式的问题，于是在给所有老师赔礼道歉后，直接给他送到了当地一所老年大学。至于为什么是老年大学，她觉得丁瀚瀚有超过同龄小孩的思维模式，普通补习班不适合他，但又不能过于社会化，反倒是满是六七十岁的老年大学说不定更适合他。于是娘俩便三天两头去那里蹭课，终于在上个星期成功地引起了校长的关注，并破例成为其中一员。
凭沈元槐对自己大侄子的了解，他肯定不会选摄影画画这种需要耐心的兴趣班，也不会选择足球羽毛球这种累死人的运动。结果也如他所料，丁瀚瀚选择了所有课程中最冷门的——表演课。
任课老师也正巧是熟人，柏大表导双修毕业的蒋垚是也。
这还多亏了蒋垚当年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早在大三的时候他就背着所有人去考了教师证和普通话等级，结束北漂后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家里的事业，和爷爷一起打理老年大学。
于是丁瀚瀚便成为了蒋垚门下的第一大弟子。不过这也成为他们娘俩争端的爆发点，沈初岫绝不可能让她儿子做什么演员，就算是副业也不行。
沈元槐心情很复杂，感觉自己对这件事至少要承担一半的责任。作为早出生五分钟的姐姐，沈初岫对他的职业抱有很大的成见，再加上这些年他为了拍戏东跑西跑，身体也越来越差，钱包越来越扁，对家人更是不管不顾，这些年独身一人连盆绿萝都养不活，取得再大的成就也都是扯淡。
路的对面，蒋垚轻按了一下喇叭提醒他们上车。
蒋垚的车是一辆白色的比亚迪，混在临停区的一众黄色绿色橘色的网约车中显得尤其扎眼，但又因为车型差不多，总有人想上前问他接不接单。
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先是把丁瀚瀚的儿童座椅安置好，才为沈元槐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车里有点乱，你将就一下。”
沈元槐前后打量了一圈，问道：“你换车了？”
“嗯，才换的。”
“你那阿尔卑斯呢？”
“坏了，送去修了。”
蒋垚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当班上男生们以AJ为货币进行等价交换时，此人已经穿上巴黎世家的拖鞋，在人满为患的水房和澡堂随便晃悠。印象中他的车应该是一辆阿尔卑斯蓝的法国小超跑，是他老爹奖励的升学礼物，羡慕得邢飞扬口水直流，就差点为了这辆超跑认兄弟当爹。
凭沈元槐的了解，虽然此人对物质生活毫无追求，把跑车当滴滴用也不是不可能，但也不至于拿比亚迪当代步车。这不丢尽他们蒋家的脸了么。
蒋垚早已对这辆四轮小电驴轻车熟路，安全带一拉，R档一挂，车如其名像只海鸥一样丝滑起飞。
“舅舅，这次你回来待几天啊？”坐在后排的丁瀚瀚把零食嚼得嘎嘣脆，探出半张小脸在沈元槐的肩膀上蹭了蹭，“回去的时候你能带我一起走吗，我想跟你去柏州看看。”
沈元槐反问：“看什么？”
“就是看看花看看草，看看首都的国旗……”
“我看你是想跟我进剧组看看吧？想都别想！”
丁瀚瀚耷拉着两只眉毛，极为失望地说道：“为什么不行？你就带我去看看嘛！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丁瀚瀚，我告诉你。”沈元槐转头，目光如炬地瞪着他说道，“首先，剧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轻松，从选题到落地实施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过程，就算拍出来了也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播不了；其次，你学表演这件事，我和你妈的态度是一样的，绝不可能！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最后——”
话到嘴边，他瞥见蒋垚尴尬地坐在那里，还是于心不忍没有继续说下去。
“最后！这么晚了还吃什么零食？将来一口蛀牙哭都来不及！都拿出来！”
丁瀚瀚颇为不舍地交出自己的书包，大眼睛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委屈的泪花。
蒋垚在一旁打圆场，说道：“都怪我，小孩子饿得快，是我买给他吃的。你就别生气了。”
沈元槐气不到一处来，如果现在驾驶座上坐的是邢飞扬，估计这会儿两人肯定得在车上打起来。
等车平稳上路后，后排座传来丁瀚瀚此起彼伏的鼻鼾。沈元槐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光影，突然问道：“丁瀚瀚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蒋垚一愣，“瀚瀚是我爷爷拍板决定留下来的，我也是才知道的。”
“既然是你爷爷收的学生，你为什么要接手？是因为我吗？”
如今这个年纪，沈元槐都懒得跟他打什么擦边球了，倒不如一次性把话讲清楚。结果蒋垚被他火力全开的语气呛了一下，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是真的觉得瀚瀚是可塑之才，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
“他才五岁，连普通话都说不全。”
“表演这种东西是要看感觉的。”
“什么感觉？”
“他很会抓放情绪，作为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很难得。况且和他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他是认真的，既然他都没有放弃，那我更不应该放弃。”
话音刚落，气氛随之一冷。
“你连丁瀚瀚都舍不得放弃，那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沈元槐撑着下巴，淡淡的柔光打在他的侧脸，使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暧昧。没有刚才那样有攻击力，感觉就像是稀松平常的聊天。
蒋垚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没有放弃我自己，我只是想换个……生活方式。”
“包括换掉我？”
“不是这个意思。”
“《深秋岁月》在你离开后的两个月就上映了，接连获得了当年的最佳编剧、最佳演员和最佳导演。之前拒绝过我们的投资方如今也都像是狗一样舔着要我帮他们拍片。而且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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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就是，我不爱你了，你也休想再爱我。
沈元槐说完便把自己藏进了大大的兜帽里，两手交叉在身体前方，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蒋垚直接把方向盘往右边一拐，停在了路边。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又不知道在气些什么。毕竟沈元槐虽然不讲道理，但某些事情上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他先放弃了。
他不愿意呆在这个冬天刮沙尘暴夏天暴热的北方；他不愿意只住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套间；他不愿意想吃一碗家乡的薄荷绿豆汤都不知道去哪里；他不愿意坐上最后一班地铁之际才想起自己最后的文档没有保存；他不愿意拍商业短片和低质量短剧……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专业和天分，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活下去并不难，但是怎么活下去才是一生需要攻坚的课题。为此，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把自己整理干净。
其实这些年他都快整理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眼前这个突然降临到自己身边的人。
旁边的沈元槐是真的睡着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双伸出又缩回的手偷偷拉住了他的袖口，见他没有反应，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蒋垚心脏狂跳，明明他们这十几年里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做过，却因为短暂的三年一切清零，重新退回了各自的位置。
这一次他又放弃了，想抽根烟又碍于丁瀚瀚还在车里，只好烦躁地刷起手机。
一条实时热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严柠片场跳楼身亡”。
严柠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人演员，据说也是沈元槐此次新片的女主演候选人之一。他们三人是大学同学，早在本科时候就经常互相合作，毕业后虽然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还算是半个同行，偶尔也会打听一下对方的近况，互相帮衬一下。
上次见严柠还是毕业时她来送花，少女洁白无瑕的面孔与娇嫩可爱的粉玫瑰十分相称，一度成为同院男生们讨论的热点。至今他们三人的合照还夹在蒋垚的笔记本里，没想到物是人非，再见时已经是一行“已确认自杀身亡”冰冷的文字。
这时，副驾驶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元槐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问：“怎么停下了，要去哪儿？”
蒋垚看了一眼后面睡得四仰八叉的丁瀚瀚，说：“先回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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