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查账查到第三夜,苏逸没回府。

    江子叶坐在书房里等了很久,茶都凉了三壶,人才姗姗而归。

    只是他这一回来,整个人披着夜色,步子虚浮,脸色比月光还白。

    她站起身,刚想开口,忽然注意到他袖口渗出的血。

    “你怎么回事?!”

    她声音猛地拔高,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逸看了她一眼,语气还算镇定:“小伤。”

    “那你这是来找死的?!”

    江子叶几步冲过去,拉着他往屋里拖,“你等着,我去叫大夫。”

    “别——”

    苏逸拉住她的手,动作猛了一些,扯得伤口又是一疼,他脸色一白,额角出了汗。

    江子叶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吭声,转身把他扶到榻上坐下。

    她一边找药一边嘴里不停:

    “查个账都能让你掉层皮,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苏逸不说话,靠着榻背,盯着她绕来绕去地翻柜子。

    “你还看?你现在能动吗你?”

    “你不是说嘴上厉害点就行?看着解气。”

    江子叶猛地回头:

    “你再贫一句试试?”

    苏逸就闭了嘴,手搁在伤口上,有些抖。

    江子叶终于找出伤药,一边小心地给他脱下外袍,一边压低声音:

    “是大皇子的人动的手?”

    苏逸没否认。

    她手一顿,指尖压在他伤口边,没动。

    “你有病你去撕人家底细干嘛?”

    “我不撕,他们就要来撕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她心里发紧。

    江子叶低着头,手指按着药纱,许久才闷声说了句:

    “你要真被人撕了,我又得守寡。”

    苏逸低笑了一声:

    “我还真听出点心疼的意思。”

    “……谁心疼你了。”

    她狠狠一按纱布,苏逸吸了口凉气。

    “你要是再这么胡来,别怪我不理你。”

    她语气还是冲,但手法却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苏逸低头看着她伏在自己膝前,动作细细碎碎,嘴硬心软得要命。

    “疼。”他故意喊了声。

    “活该。”

    “你再按两下我就昏过去了。”

    “你倒是昏啊,我乐意打晕你。”

    她还是骂,但语调软了许多。

    夜风吹过窗沿,烛火轻晃。

    屋里静了一瞬。

    苏逸忽然开口:“江子叶。”

    “干嘛?”

    “你下回骂我,能不能离我近点?”

    江子叶抬起头,正撞上他眼里笑意。

    “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不是,我是被你气傻的。”

    “……滚。”

    她骂归骂,还是拿了干净衣裳给他换,又守着他一夜。

    江子叶坐在账本前,眉头微皱。

    她总觉得苏逸府中用度有些紧,仆从不多,花销却仿佛不见底。

    苏逸嘴上不说,她心里还是有些惦记,趁着他养伤,便让人把账本送来。

    第一页就让她看出了不对。

    “府中近三月银两支出,竟有一笔一笔流入‘德隆钱庄’?”

    她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眼里浮起疑惑。德隆钱庄,是京中几位权贵合开的,她虽不管政事,但也听过这钱庄背后有人牵着大皇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

    原本只想帮苏逸理清开支,竟翻出了这么一条线。

    她将几册账册按时间顺序摆好,一本本核对。

    从账上看,苏逸早就察觉这笔银子的异常,一直在试图通过下人、小商户把这些来路不明的钱打出去,干干净净。

    但他动手得极小心,也极慢。

    “这人,是想一个人慢慢处理啊。”

    她咬了咬笔头,瞪了眼床上还在装睡的苏逸。

    “你倒是有本事,把命都快丢了,还不肯告诉我。”

    苏逸闭着眼睛,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他其实醒着,昨夜失血太多,如今一动不动,全靠意志力吊着。

    他怕江子叶担心,又不想她卷进来,可现在看来,一切都藏不住了。

    江子叶突然站起身,叫人:

    “去把福顺叫来。”

    她重新坐下,抽出一张纸笔,

    “这些账我不全懂,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查的,是谁往你府里塞钱。”

    她不怕麻烦,也不怕卷进去。她只是不想再看着苏逸一个人扛事。

    福顺很快进屋,见苏逸闭眼不动,低声问:

    “夫人,您叫我?”

    “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你主子什么性子,你最清楚。账上这些银子,是不是早就有人提醒过他?”

    福顺一脸苦色:

    “回夫人,是……是我说的。”

    “是谁的银子?”

    “……德隆钱庄。”

    江子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站起来,朝床边走了两步,低声说:

    “苏逸,我不知道你和大皇子之间到底牵扯了什么,但我要你现在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快翻船了?”

    苏逸睁开眼,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你倒是坦白。”

    她嗤笑一声,

    “既然已经扯上了,那就一块收尾。”

    她让人准备马车,自己一身素衣,带上几本账册,直奔户部侍郎家。

    那是她父亲的旧部,曾欠苏家一桩大恩。

    这一去,不是求人,而是请账房先生出来当面核账。

    江子叶站在门前,冷冷道:

    “你们要不要看看你们钱庄的账里,这笔银子,是怎么走的?”

    侍郎家下人听得一愣一愣,不敢不请人出来。

    一下午,江子叶带着账册,从户部、吏部两处找了两位账目管事,当面核账查对。

    到傍晚,她才回府,冷得手脚冰凉,一进屋就喊:

    “你那个大皇子哥,怕是要完了。”

    苏逸坐起身来,眼里带着笑意:

    “你去查账了?”

    “废话。”

    她解开披风,

    “你躺着养伤,我总得做点事吧。”

    她把一叠核对记录拍在他床边:

    “你的人证、物证、银账都齐了,现在只等你一个反击。”

    苏逸低头翻着她留下的那些签字画押的单据,眼神微沉。

    “……你干得很好。”

    “你早点说,我也不会等到你躺床上才出手。”

    江子叶嘴里埋怨,手却轻轻替他盖好被子,“下次还有这种事,你敢再瞒我试试。”

    苏逸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哑:

    “以后都不会了。”

    三日后,御史弹劾大皇子与外商勾结,操控京中银钱流通。

    皇帝震怒,下旨彻查,但又不能不顾及亲系,大皇子可是他儿啊!

    事情就被瞒了下来。

    大皇子失势,权谋之战就此收尾。

    风雪落尽,世事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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