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玫瑰之辱

作者: 陈南君
    度假的心情是愉快的,也是魂不守舍的。有时晓晴会为了父亲的某一句并不太幽默的话语笑岔了气,有时又会为了沾满了鞋底的沉甸甸的泥土大发牢骚,有时她会动情地将母亲紧紧抱着不放,热切地向母亲表白:“妈妈,我好爱你,好爱你哦!”,有时又会对着田野的美景叹息自己为什么不是农家的孩子,有时她会烦躁地将树叶一张又一张地扯下来撕个烂碎,有时她又会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然后又对为之愕然的父母解释说她好想家……在这短暂的一天中,四时的气候都汇集在了她的脸上,没有一种固定的气候,没有一刻的平静,原本是万里晴空,却会突然掉下雨滴;看着已是阴云密布,却突然又会日出而云开。

    短短的一天,恍若隔世。离开度假村后,晓晴才安静下来。虽说安静,也只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疲乏,身体上的劳累和肢体上的静止罢了。当你看到这样一双熠熠放光的眼睛,还有那张时喜时忧表情过于丰富的漂亮脸蛋,难道不会令你遐想联翩,在这样一颗扎着粉红色缎带的修饰得很好的头颅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烦扰这样一个青春活泼的少女?究竟是谁这般幸运能遨游在如此美妙的脑海深处?是谁?!

    郊外的树木、田野、房舍,马路边的那只垂头丧气的土狗,农家院坝里的正在啄食的鸡群,挑着箩筐赶集归来的农民,那些骑着自行车或徒步走的路人在车窗外飞快地向后飘走,而公共汽车驶向的,正是那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校园,熟悉的生活——是熟悉的生活吗?

    一想及那封藏在书堆里的尚待开启的信,年轻的心儿就变得焦灼难耐。信上写了什么?是一封情书吗?是他写的吗?但愿!哦,不,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已经爱上他了吗?不可能,哦,不,不会,我不会爱上他的,他是一个装腔作势、故作清高、故作神秘的人。不,他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他太高傲了,大家都说他高傲。确实,他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人,况且,他已经爱上了我。他在追求我,说明他的高傲并不是不近情理。但是,毋庸置疑,他是一个情场老手,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交过女朋友,这真让我讨厌!真讨厌!我不会爱上他的,不会,永远不会!

    晓晴此时竟有些心痛的感觉,她神经质地使劲儿摆了摆头,企图将那纠缠不清的烦恼甩出紧绷绷的大脑皮层。坐在身边的母亲诧异地望着她,问她摇头作什么?她说头昏脑胀的不舒服,然后又挽着母亲的胳膊,紧紧地依偎着被欺骗的母亲,说她好舍不得他们离开哦。母亲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说了声傻孩子,就不再说话。晓晴也不再说话,从侧面偷偷观察母亲,好生奇怪母亲为什么不找话跟自己说。

    很奇怪吧?不,不奇怪,母亲直直地坐着,她的过于严肃过于平静的表情已经在提示女儿她正在想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也许她还因为这件事情有些生气。难道母亲不该生气吗?两天来,女儿的表现能让她放心吗?女儿的漫天飞的谎话,疯疯颠颠的模样,痴痴呆呆的神情,真真假假的表现,喜怒无常的情绪,能不让一个母亲焦虑吗?女儿已经长大了,她有了心事,不愿告诉母亲,还不断地欺骗她,难道做母亲的不该伤心吗?

    晓晴紧紧地依偎着母亲,心里非常难受,说谎的人心里总是不好受的,尤其是在母亲面前。母亲对于女儿的教育一向是非常严厉的。作为一个自小就牵着同伴们鼻子走的孩子在说谎方面也算得上有一技之长,晓晴却从来就不敢在母亲面前显露这一手。只要有这方面的打算,对女儿了如指掌的母亲总会严厉地盯着她的眼睛说:“请说真话,晓晴。”这样,她不得不将预先编造好的谎话随着口水一齐咽进肚子里,重又把真相抖抖巴巴地告诉‘法官’母亲。末了,母亲还会郑重其事地说道:“记着,做一个诚实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要有空闲,还会跟她分析大道理:“你不敢说,说明你已经知道错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告诉妈妈,妈妈又不会打你、骂你,你照样还是妈妈的好孩子。你不说,等妈妈自己发现了,就知道你不诚实,妈妈就会不高兴,你也会不高兴。是不是这样?”“是这样。”“现在告诉了妈妈,心里好过些了没有?”“好过些了。”“就是,犯了错误干嘛不告诉妈妈呢?小孩子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妈妈小时候也要犯。我们不仅要做到知错能改,还要学会承认、勇于承认,承认了才是真正的好孩子,长大了才能做个高尚的人。”——这是晓晴初二作文《我的好妈妈》中写的。

    对母亲的敬畏令晓晴如坐针毡,对父母的敬爱令晓晴更感羞惭。想想两天来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那么糟,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心中怎么想?他们肯定很失望。“妈妈说我变了,她的眼神真叫人伤心。哦,妈妈,我没有变,我没有变,我还是那么地爱着您们,比以前还爱。哦,妈妈,如果您们今天不走,我一定从头来过。我再不会欺骗您们,再也不会!”她在心里痛心疾首地叫着。

    夫妇俩将女儿送到学校后就立即返程回家。晓晴执意要送父母到客运中心,父母不肯,担心累着女儿,晓晴就哭了。面对女儿的眼泪,父母亲向来是束手无策的,只好同意她的要求。

    这次父母亲没有开车,解释说是不开车不费精神,但花了更多时间更多精力来买票等车候站台。目送着开往家乡的长途客车徐徐驶出车站后,晓晴心不在焉地出了站台,仿佛是只被抽空了气的皮球,蔫瘪瘪地掉在地上,落了实处。她不再心神不宁,不再焦灼不安,不再急不可待。她的热情,她的思维,她的喜怒哀乐,仿佛都随着父母乘坐的客车被他们带走了。

    毋庸置疑,细心的母亲已经看出了女儿的心事,不然,临到上车时,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晓晴,还有什么话跟妈妈讲吗?妈妈就要走了啊。”她的眼神充满着期待和关注。晓晴心下对父母亲既是愧疚又是不舍,还能说上什么呢?望着只顾擦拭泪眼的女儿,母亲最后竟长叹了一口气,又柔声柔气地提醒她:“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你要把精力集中在书本上。除了学习和身体要紧,其他的事情都是无大可小的。”

    母亲!哦,我的好母亲!全世界最伟大的母亲,你为什么如此体谅女儿!你干吗不发火?

    她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寝室。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可能都去教室看书了。晓晴上了床,将那束霸占着床铺的看起来依旧精神抖擞的玫瑰扔到床角,便蔫蔫儿地靠着床头的铺盖卷躺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把那封折腾了自己一天零一夜的信翻出来。

    信封精巧,还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味。信封上的钢笔字体也很漂亮:“何晓晴亲启”。这并未能引起她的好感。自小就深恶痛绝“字是敲门锤”,认为它跟“驴粪蛋儿表面光”同出一辙,抱有如此独到见解的人,自然不会对掌握了敲门锤的人有何好感。当然,书法家又另当别论,因为他们的任务原本就是弘扬美学的。

    晓晴撕开信封,抽出里面折叠得严丝合缝的信笺。信笺也是淡蓝色的,跟信封的颜色相同。“还是套装货。”她忍不住想说恶毒话。

    她懒洋洋地打开信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末尾的名字:“SH”,两个英文大写字母的缩写,果然是他,这只不过是预料中的事。信的内容还算得上是一首狗屁不是的小诗:

    我的可爱的天使般的姑娘,

    您的光芒赛过了天上的日月星辰。

    我无法将您细细描述,

    只求这一生一世能在心底里把您好好珍藏。

    诗的下面是两行小字:

    明晚,我能陪您共进晚餐吗?我想,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美的一次晚餐。

    希望我能如愿,我将在您的楼下等您。下午六点,不见不散。

    SH

    12、24

    “天!他不知道我父母亲来了!昨天,也不知他傻乎乎地等了多久?”她忽地坐起来。一想到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持之以恒独自在楼下徘徊眼巴巴地期待着她的身影在宿舍大门处出现的感人肺腑的情景,一想到他终于等不到她只好在万籁俱寂的寒夜中落落而归的凄凉景象,一想到她的失约给予他——一个性情高傲的痴情的人的无情打击,无边无垠的懊恼、自责、怜悯就将她深深地淹没了。

    她有必要马上去给他解释,她有必要马上去安慰他受伤的心!于是她心急火燎地下了床,却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住哪幢宿舍、哪间寝室,就是打听到了,他也有可能不在。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平时,室友们都是在这个窗口等待他的。她巴巴地望着楼下的林荫路,生平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望穿秋水的滋味。

    他一直没有出现。漫长的等待之中,她复又将他的信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他很爱她,她心里非常明白——其实,在那个晚会上,在过去的许许多多的日子里,她早就已经明白了,只是,没有像今天这样明确;他的爱,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令她感动。她想起了他的温柔的拥抱,他的浅浅的偷吻,他的喃喃的说话,他的暖暖的气息,他的握着自己的温暖的手掌,他的英气逼人的俊脸,他的高贵的气质,他的迷人的风度……

    她感到自己已经不可遏止地爱上了他,那无法控制的潮涌的感情,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将千百倍地回报他的爱。只是,他为什么要说‘在心底珍藏’、‘一生中最美的一次’这样的话呢?好像他的爱只满足于现状,没有更进一层的意思,没有更深更远的打算?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呢?他似乎并不是在追我。他没有追求我的意思,为什么会向我表达他的感情呢?”她满腹犹疑,突然感到十二万分的疲乏,索性又爬上床躺下。她将玫瑰花捧到面前,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代表爱情的红玫瑰,也是第一次有心情去细细地欣赏它。以前,父母卧室的花瓶里隔三岔五的都要插它一大束,偶尔,她也会进去闻闻它的香味,分出三五枝插进自己的小花瓶里。她喜欢它,也只是因为它跟其它的花一样,是可供观赏的美丽的植物而已,并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以花的香型来说,她倒是更喜欢茉莉和黄桷兰,芳香四溢。倘若在胸前佩上两三朵,就把整个的人都熏得香喷喷的了,不像玫瑰香得吝啬,非凑上去才能闻到。如果以花的颜色来说,她更喜欢颜色纯净亮丽的,譬如纯白的玉兰、荷花,粉红的桃花,鲜红的杜鹃,象征着友谊的黄色的玫瑰。如果以花的形态来说,她更喜欢娇小脆弱的那种,譬如梨花,樱花,紫荆花。总之,大凡是花,她都喜爱,只要没有难闻的气味,就是有毒的,她都懂得去欣赏。

    已经两天了,花儿依然清新可人,馨香蕴蕴,甜甜的,柔柔的。晓晴用指尖轻轻地抚摸那暗红色的天鹅绒般的花瓣,呼吸着那醉人的气息,她的心也不禁为之酥软了。原来收到花的感觉竟是如此的好……

    一忽儿,她看到自己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车站外的马路中间,她正在车辆中间穿行。空气里灰尘弥漫。她不喜欢灰尘,任何人都不喜欢灰尘。她要赶快穿过马路,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车子越来越多,开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辆辆呼啸着从她身边飞过。她已经被车流包围了,被困住了,这些可恶的司机,可恨的车子……天啦,我就要被它们辗死了,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妈妈,妈妈呢?妈妈刚才还跟我一道,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她被车辗死了?哦,妈妈,妈妈,您不能死!您在哪儿?您在哪儿?哦,对了,妈妈已经回家了,不是我送的她吗?还有爸爸,他们都回家了,我亲自把他们送上车的。她突然就在家中,家里挤满了人,好像在为什么人办喜事。想着,她就已经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母亲在为她梳头,又给她披上婚纱。窗外下着雨,她很冷。雨从房顶上飘下来,原来房顶空了,家里只有几堵断壁残垣。她被母亲牵到客厅,要跟一个年轻人拜堂成亲。雨一直下,她一直想看清楚那人是谁,却始终没能看到他的面孔。她觉得不是他,感到自己被骗了,她好伤心,好伤心,好伤心……

    她醒了过来,全身瑟瑟发冷,手脚冰凉,玫瑰还搁在胸前,胸口尚有些隐隐作痛。想着梦中的事,依旧哭意未尽。她放下近侧的半幅纹账,脱了外套,拉出枕在肩下的被盖盖在身上,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闻到一阵阵的菜香味,听见金属汤匙碰刮着搪瓷饭盅和饭盒的声音,还有同学们的窃笑和低语,晓晴醒了过来。她翻身向外,将纹账撩起搭在床头,依旧懒懒地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晓晴,你终于醒了。快起来吧,食堂要关门了。”何静亲热地说道。

    晓晴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几点了?我太累了,只想睡觉,一点也不饿。”说完,她依旧躺下,将头枕着手臂。

    “哎呀呀,好一幅玫瑰春睡图。你们看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明眸皓齿,秋波慢闪,举手投足,勾魂摄魄,真真个‘心较比干多一窍,貌比西子胜三分’。哎呀呀,美煞哀家,美煞哀家!”刘涛酸溜溜地摇头晃脑,最近她又迷恋上了古典小说,随时随地出口成章。

    刘涛如此赤裸裸地恭维她,想来跟头上那两根妖精发带有关。她羞红了脸,一边嗔道:“疯子!”一边顺手抓起东西要向她扔去。

    不过,她抓起来的正是玫瑰花,她的手不由得停在半空。

    “扔啊!扔啊!……舍不得了吧!”大伙儿都向她叫板。

    “嘿嘿嘿,何晓晴,我一看见你的花,就觉得好笑。”方颜向来都把“晓晴”和“何晓晴”分得清楚,借钱的时候是甜甜的“晓晴”,其它时候定是“何晓晴”。

    晓晴听着刺耳,就没好气地反问:“啥好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猜,你这花是谁送来的?”有准备的战斗,就不会畏惧敌方的反击,方颜并不在乎晓晴的反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知道谁送的花,是吧?那你认为‘SH’是谁呢?”晓晴故意把事情说得很明朗,好让她死得瞑目。

    “不,你误会了,她是叫你猜,是谁代他把花送到这里来的。”战火正在升级,余海霞加入进来。晓晴心中疑惑。

    “凉粉凉面酸辣粉——”刘涛叫了起来。

    “豆浆稀饭盐茶蛋——”何静也跟着叫。

    “知道了吧?就是这个老婆子。”方颜微微一笑,大家都在笑。晓晴当然知道这个常在学校捡破烂的老太婆,天不亮就到学校里来卖豆浆油茶,中午下午卖凉面,也顺便捡些瓶子纸壳各种废品回去换钱。晓晴都不敢想象她那双沾满了细菌的油腻腻的黑手是怎样一边整理破烂一边做好要卖的食物,但她的生意却出奇的好。她冷冷地望着室友们的表演,要玫瑰花没刺,她都要把手中的玫瑰给揉个飞灰烟灭了。

    “你还不知道,昨天早晨才叫真的热闹呢!只可惜你当时不在。”余海霞不无惋惜的表情似乎在说一个与晓晴无关的趣闻。

    “昨天早上六点钟的样儿,可能还没有到六点,反正天还没亮,我们都还睡得稀里呼噜的,就听到有人扯着嗓门喊:‘何晓晴——,何晓晴——,快点下来——,有人送花给你——’,”她的表演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刚到这里,大家就“哈哈哈”地笑住一团。想那情景确实够滑稽的,令晓晴也有些忍不住想笑。

    “也不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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