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海棠(三)

    月明风稀,长鸢像做贼似的摸到闻玉门前,窗纸很薄,屋内没有光亮,不知道闻玉是不是睡下了,她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

    她想知道闻玉本人是否清楚自己身上业障的事情,但她又不知该从何问起,长鸢苦恼的眉毛揪成一团。胸口却没由来地紧绷,她松了松衣襟,晚上明明没吃太多,这衣服怎么还紧了三分?

    惊觉不对,长鸢猛地低下头,身上不知何时缠上一条会动的绳子,正在逐步变紧缠上她勒住全身。

    她想化形脱离这禁锢,却使不出妖力,这绳子上有能抑制妖力的术法。

    “半夜在我门前鬼鬼祟祟,你果然有所企图。”身后耳熟的声音响起,闻玉如同鬼魅般贴上她身侧,冰凉的声音钻进她耳朵,冻得长鸢打了个哆嗦。

    长鸢被抓个现行,“你怎么没在房里!?”

    她被吓得难免有些紧张,语气不自觉拔高了一分。可话音刚落,她又觉得不对劲,她又不是做贼,心虚个屁啊!

    长鸢舔舔唇,轻咳一声,“那个……我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闻玉轻笑,眸色锐利,“我与你何时亲近到这种地步,让你如此关心我?”他浑身带刺,语气似乎因终于抓到了长鸢的把柄而兴奋。那绳子像有生命一样,爬上长鸢的脖子,一分一分缩紧。

    步步紧逼,“你若不说实话,这捉妖绳会一寸寸嵌进血肉,钻进骨头,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鸢咽了下口水,闻玉说完后那绳子好像真的要嵌进她的皮肤,火辣辣的痛。

    “等等等等,我说!”她赶紧制止闻玉要进行的危险行为,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长鸢胸口微微起伏,转动眼珠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才会让闻玉相信。

    “这城主府处处透着诡异,我在屋里有些害怕,就着想跑过来找你。”长鸢往闻玉身前走了一步说道。

    她双手被捆在胸前,仰头看向闻玉,眼瞳透亮像盛着一潭池水,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其实长鸢也算不得说谎,她是真的有些害怕,所以语气尤为真挚。

    她说完,就感觉身上的捆妖绳松了半分。

    闻玉探究瞧了她一会,见她面色无异,略带失望收回捆妖绳。像是信了她的解释,“害怕?你是妖,别人应该怕你才对。”

    长鸢松了一口气,指尖摩挲泛起红痕的手腕。

    “妖也分好坏啊,我从未害过人。像我们这种小花妖平日里只喜欢喝一些花露为生,怎么能跟杀人如麻的大妖相提并论?”她不满反驳,突然想起一件事,继续说道,“对了,晚间席上你说的话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是什么意思。”

    闻玉身上沾了点露水,睫毛微湿,鼻梁上的小痣更加楚楚动人,周身萦绕着冷艳香气。长鸢呼吸微滞,“你去那棵树下了?”

    二人进了屋隔绝说话的声音。

    “隋越虽对他爱护有加,但远不同于寻常父子。”

    长鸢才回忆起晚间席上总总,城主在隋清陵面前过于伏低做小,恭敬有加。

    就像是,家仆对待主人?

    “等等,你没被那股香气蛊惑?”长鸢见他眼神清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闻玉摇头,点上烛火,光影映得长鸢侧脸柔和。

    “隋清陵二人与园中那棵海棠树有异,我去搜查没发现妖的踪迹,静观其变,等三日后。”

    他抿唇垂眸,眸光却在奇异闪烁着,观察着长鸢的神情。

    “若是太过棘手,你便捏碎传音符先行离开。不必管我。”

    长鸢心中无声呐喊,她也真的很想临阵脱逃啊!!奈何这个该死的业障任务,不然怎么可能用得着闻玉先提,她早就走了。

    只不过这些事是断不能和闻玉提起的。

    既然想走也走不掉,长鸢只能心机刷一把好感度。

    戏精鸢上线。

    “我说过不可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觉得火烧的还不够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但你若死了我是不会独活的,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她眸色坚定,郑重其事道。

    少女清亮的声音在闻玉耳边炸开。

    烛光影影绰绰,他脊背挺直,面色淡然,若不是仔细观察,竟看不出他在发抖。

    闻玉桌下的手扣住剑鞘,指骨用力的发白,一瞬间浑身血液仿佛倒置般头晕目眩。

    他与长鸢不过结识半月,不懂长鸢为何莫名执着于他,是可怜他?还是他身上有什么她想要得到的?

    这样的温情却是他从小到大最渴望得到的,纵然旁人说他命格孤煞,冷心冷情,会克死所有接近他的人。

    可长鸢只是站在那里,俏生生说出,他的命也很重要。闻玉心尖有一处小小的角落不知何时坍塌下来。

    他决定暂且相信长鸢一次,信一次她的花言巧语。

    他有种诡异的兴奋感,深吸一口气,嗓音带着不容觉察的欣喜,“好。”

    长鸢见他目光如炬看着自己,有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演过头了?

    闻玉素来虽总是阴晴不定,但长鸢却莫名觉得他心智单纯,她怀疑系统是不是给她分配错任务对象了。

    实则反派另有其人?

    “明日我会在这府上四周布满镇妖符与法阵,你暂且拖住隋清陵。”

    长鸢只觉得他说的容易。

    一个大活人,岂是她能拖住就拖住的。

    *

    竖日,长鸢起了个大早。

    院里多了几个丫鬟婆子,就像紧急应对长鸢昨天的疑惑挑选出来的。

    那三个丫鬟见了长鸢止步行礼,神色不似昨日那几个仆从僵硬,甚至还开口请安。

    总算来了几个有生气的人,长鸢来了兴致。

    “你们三人叫什么?”

    突然被点名,看起来年岁较大些的丫鬟放下手中的木盆,用衣摆擦擦手,略带拘束。

    “回姑娘,奴婢诗琴,她们二人叫诗棋诗书。”

    琴棋书……画?

    名字倒是好听,长鸢不习惯让人伺候,接过诗棋递来净手的水盆,与她们一起进了屋。

    她走在前,脚步轻快,“那诗画呢,怎么没与你们一起。”空气却刹那般安静,院子里只剩吱叫的蝉鸣声。

    长鸢觉得奇怪,回头看那三人。

    跟她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她们齐刷刷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眼瞳无神,只不过下一秒就恢复原状。

    诗琴噗嗤一笑,脸色微红,“姑娘说笑了,这城主府向来是我们三人,我竟不知哪里多了个书画。”

    诗棋诗书闻言也是一笑,打开食盒端出几道精致爽利的清口小菜,把一碗糖蒸酥酪推到长鸢面前,向她献宝道,“我家少爷昨日在席上知晓姑娘爱吃甜食,特地让厨房给姑娘做的。”

    长鸢有些讶异,没想到隋清陵这样心细,离了好几人的距离都能看清她对哪道菜用筷最多。

    话也随即脱出口,“你家少爷真是细心。”

    殊不知长鸢这一句话,把这几个丫鬟的话匣子可打开了。

    “那是自然,我家少爷三岁识字,四岁便博览群书,六岁通晓经史,聪明伶俐,是最得城主之心的孩子。”

    说到激动处甚至脸色通红,俨然一副隋清陵毒唯的模样,不过他那人气度风采,有几个死忠粉也不奇怪。

    可长鸢听完却有些疑惑,隋家难道不是只有隋清陵一个孩子?这诗棋怎么说是最得城主之心的孩子。

    难不成这城主还养了外室?她不好意思开口打听人家阁中的秘事,只在心里暗暗记下。

    瓷匙碰撞在碗壁上,长鸢咽下一口糖蒸酥酪,心思百转千回。

    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诗书嘴边,话锋却突转,“唉!真是老天不公,你家少爷这般出色,怎么会得上那不治腿疾……”

    她素手一拍桌子,一脸痛心为隋清陵抱不平,手中攥着秀帕捂在胸口,哀怨之色难以言表,可惜他命运坎坷,连上天都要夺走他的气运。

    不枉为戏精鸢的称号。

    提到隋清陵的腿疾,诗书年纪小被她调动情绪,不自觉卸下内心防备,眼尾红了几分,几滴晶莹欲落。

    “姑娘不知少爷苦楚,他本是不用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可偏偏老爷……”

    “诗书!”诗琴厉声呵斥道,脸色登时冷得阴沉。诗书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差点将唇咬破,不敢再看长鸢。

    手下麻利,急匆匆地收拾完,便跟着诗琴诗棋出去了。

    长鸢望着她们三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没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也对这城主府的事有了一丝了解,看来那隋越隋清陵父子真如闻玉所料不简单。

    而琴棋书画中,唯独缺少的诗画,虽然这三人极力隐瞒,但依旧逃不过长鸢的眼睛。

    人在撒谎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做出小动作,方才诗琴提起诗画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

    诗画与城主府肯定有着不可言说的联系。

    她没忘记闻玉交代她的事,换了身衣裙便去寻人。

    城主府虽大,但她知道有一个地方肯定能找到她想找的人。

    隋清陵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他自小就比其他人醒得早,别家孩子尚在睡梦时,他就早早起来习字读书,幼时的隋清陵怀揣抱负,想要考取功名。

    他起早贪黑,日日努力,付出比别人多百倍千倍的时间,只为得到父亲的一句夸耀,“清陵长大必成栋梁之材,城主府将以你为荣。”

    可时光变迁,人的诺言是最不值钱的。

    长鸢到来之时,就看见隋清陵倚在树下藤椅,似乎是睡着了。风过树梢,几片花瓣飘零落在他眼眸处,恰好遮住了隋清陵眼尾划过的一滴清泪。

    像一副美人画。

    空气悄然无声,有人开口打破安静。

    “长鸢姑娘,也来赏花?”隋清陵并未起身,却知道长鸢来了,身体上的不足,总会由另一处弥补。

    既然被发现了,长鸢索性放宽声音。

    “落花虽美,碾尽成灰,隋公子还是不要为了逝去之物黯然伤神。”

    她落座到藤椅旁的石凳,“府上有三个丫鬟我很喜欢,名字好听,人也伶俐,只不过。”

    “怎么唯独缺了一个画字?”

    隋清陵的身子僵了一瞬,不易察觉。

    她在赌他那一刻的反应,随后又紧接着在他心口捅刀,“我还听诗琴说,你的腿疾,与你父亲……”

    “够了!”隋清陵控制不住,颇为狼狈拄着双手从藤椅起身坐直,有些失态,如同被长鸢戳中心事一般。

    “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咄咄逼人,隋某竟不知做错了什么!”

    长鸢懂得适可而止,不急于这一时。她饮尽杯中茶水,余光注意到空中闻玉放出的信号,心下了然。

    “是我逾矩了,长鸢没有恶意,只是想劝隋公子迷途知返,不要在错误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至于隋清陵怎么想,还是要看他自己。

    出了院子,长鸢就看到闻玉在路尽头等她,她欢喜跑过去,腰部以下变成一股粉烟飘上闻玉肩头。

    闻玉眨眨眼,还是第一次见长鸢这种形态。

    “你很高兴?发现什么了。”

    长鸢咧着嘴,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求我就告诉你。”

    闻玉清浅一笑,也不惯着她,捏起长鸢的脸就把她甩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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