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作者: 许家安
    国际青年科学论坛结束后的第三天,俞凉正在实验室整理数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程灼的微信视频通话请求,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来电极不寻常。俞凉的心跳瞬间加速,他迅速接通视频,映入眼帘的是程灼苍白的脸和发红的眼眶。

    “程灼?怎么了?”俞凉放下手中的试管,声音因紧张而略微提高。

    程灼的背景看起来像是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深深的阴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住,最终只是举起左手——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外面还套着固定支架。

    “训练时...突然使不上力。”程灼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队医送我来医院...医生说...”他的声音突然断了,镜头剧烈晃动,像是拿不稳手机。

    俞凉的手指紧紧攥住实验台边缘:“医生说什么?”

    “肌腱炎加重...局部撕裂。”程灼深吸一口气,“需要至少三个月绝对静养...可能更久。”

    三个月。对职业电竞选手而言,这几乎等于一个赛季的报废。俞凉的大脑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但所有理性思维都被程灼眼中闪烁的泪光击得粉碎。

    “你在哪家医院?”俞凉已经开始收拾背包,“我马上过去。“”

    “不用。”程灼摇摇头,“战队已经安排车接我回基地了。你...你忙你的。”

    “程灼...”

    “真的没事。”程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俞凉的心脏。他从未听过程灼如此脆弱的声音,即使在那个雨天的巷子里也没有。

    “我请假过去找你。”俞凉坚定地说。

    “别。”程灼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软下来,“求你了,俞凉。让我...自己处理一下。好吗?”

    屏幕那头的程灼看起来如此破碎又如此倔强,俞凉最终点了点头:“好。但答应我,有事立刻告诉我。”

    “嗯。”程灼揉了揉眼睛,“我该挂了...医生来了。”

    视频通话突然结束,留下俞凉站在实验室里,手中还握着发烫的手机。窗外,北京的夜色深沉如墨,而他的思绪早已飞向千里之外的S市。

    第二天一早,俞凉就向导师请了假,搭乘最早的高铁前往S市。一路上,他不断刷新电竞新闻,果然看到了相关报道:《星火战队王牌“灼日“手腕重伤,恐缺席整个春季赛》。

    评论区一片哗然。有粉丝表达关心,也有黑子冷嘲热讽:“早就说过他那种打法伤手”、“昙花一现的天才罢了”...每一条评论都像针一样扎在俞凉心上。

    星火战队基地比俞凉想象的更豪华——一栋独立的五层建筑,外墙涂装成黑红色,巨大的队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前台接待认出了俞凉,直接带他去了三楼的康复中心。

    “灼神从昨晚回来就一直在这里。”接待小声说,“不肯见任何人,包括教练。”

    康复中心空荡荡的,只有最里面的理疗室亮着灯。俞凉轻轻推开门,看到程灼躺在理疗床上,左手腕连着电疗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听到门响,程灼不耐烦地说:“说了不要人陪...”

    “连我也不要?”俞凉轻声问。

    程灼猛地转头,眼中的惊讶迅速转变成复杂的情绪:“你...怎么来了?”

    “你说让我别来。”俞凉走到床边坐下,“所以我来了。”

    程灼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笑容很快消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医生说是长期劳损加急性损伤。如果不好好治疗...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职业水平。”

    俞凉轻轻握住程灼的右手,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轻微颤抖:“会好起来的。”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程灼苦笑,“我一直在研究新的战术,想减少手部负荷...结果把自己练废了。”

    理疗仪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沉默中格外刺耳。俞凉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更紧地握住程灼的手。

    “战队经理昨天找我谈了。”程灼突然说,“他们不会解约,但春季赛肯定赶不上了...如果恢复不理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建议我考虑转型教练或者解说。”

    俞凉胸口发闷。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电竞对程灼意味着什么——不仅是职业,更是自我价值的证明,是逃离家庭阴影的方舟。

    “先专心养伤。”俞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其他事情慢慢考虑。”

    程灼点点头,眼中的光芒却已熄灭。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像是几天没睡好。俞凉想起自己包里那份还没告诉他的消息——MIT的博后邀请函。现在显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周,俞凉在S市和北京之间来回奔波。程灼的伤势恢复缓慢,情绪时好时坏。有时他会乐观地谈论未来的战术构思,有时又会突然暴怒,摔东西骂人。战队安排的心理医生来了两次,都被他拒之门外。

    “我不需要心理医生。”程灼对俞凉抱怨,“我需要的是能打比赛的双手!”

    四月底的一个下午,俞凉正在战队公寓帮程灼整理康复训练记录,门铃突然响了。来人是星火战队的经理王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灼日呢?”王昊问。

    “去做理疗了。”俞凉让开门,“有事吗?”

    王昊犹豫了一下:“其实...是想找你谈谈。”他递过那份文件,“这是战队医疗团队的评估报告。程灼的伤...比预想的严重。”

    报告上的医学术语复杂,但结论清晰明了:建议暂停高强度电竞训练至少六个月,存在永久性功能损伤风险。

    俞凉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王昊叹了口气,“春季赛马上结束,夏季赛报名在即...战队需要确定名单。”

    “你们要放弃他?”俞凉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是放弃!”王昊急忙解释,“我们想给他安排解说席的位置,待遇不变。但这孩子太倔...”他看向俞凉,“也许你能劝劝他?长远来看,转型是必然的,只是提前了而已。”

    俞凉送走王昊后,站在窗前久久不动。窗外是战队的花园,几个青训队员正在阳光下训练,笑声隐约可闻。那里本该也有程灼的身影。

    晚上程灼回来时,明显心情不错:“医生说进步很大!再坚持一个月,也许能开始基础训练。”他兴奋地比划着,没注意到俞凉异常沉默的表情。

    “程灼...”俞凉最终开口,“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先拿出了MIT的邀请函——为期两年的博士后研究机会,下个月就要报到。程灼仔细读完,眼睛亮了起来:“太棒了!这不是你一直想去的实验室吗?”

    “嗯。”俞凉点点头,“但我还没决定接受。”

    “为什么?”程灼惊讶地问。

    俞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出了王昊留下的医疗报告。程灼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快速翻阅报告,手指在结论处停留了很久。

    “所以...”程灼的声音异常平静,“这就是为什么王昊今天来了?”

    “他们想让你转型解说...”

    “我知道他们会这么想!”程灼突然提高音量,把报告摔在桌上,“但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俞凉!”

    俞凉愣住了:“什么怜悯?”

    “别装傻。”程灼冷笑,“看到我废了,就假装犹豫要不要去MIT?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不是...”

    “你就是!”程灼站起来,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从第一天起就这样——你觉得我可怜,需要你拯救。现在更好了,直接放弃自己的前途来陪我这个废人?”

    俞凉也站了起来:“我从没那么想过!”

    “那为什么不签MIT?”程灼逼问,“那是顶尖实验室!全世界多少科研人员梦寐以求的机会!”

    “因为我不确定现在离开是不是对的。”俞凉终于爆发,“看着你这样,我怎么能...”

    “滚!”程灼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别用我当借口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不需要!”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入两人之间。俞凉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程灼的愤怒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猛烈,但他隐约明白那愤怒背后的恐惧——被怜悯,被当作负担,失去独立和尊严。

    “好。”俞凉最终说,声音冷静得可怕,“我明天就回北京。签MIT的合同。”他走向门口,又停下,“但你要明白,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你刚才的话,而是因为我尊重你——尊重到不愿意剥夺你最后一点骄傲。”

    程灼僵在原地,眼中的怒火逐渐被痛苦取代。俞凉没有等他的回应,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回到北京后,俞凉立刻联系了MIT实验室,确认接受邀请。手续办理得很顺利,签证也加急处理了。他把自己埋在工作中,几乎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林小满得知消息后,专门来实验室找他:“这么突然?程灼知道吗?”

    “知道。”俞凉简短地回答,继续整理数据。

    “他...还好吗?”

    俞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不清楚。我们最近没联系。”

    林小满瞪大眼睛:“吵架了?”

    “算是吧。”俞凉不想多谈,转而问道,“能帮我个忙吗?我有些书和资料要处理...”

    离开前的准备工作异常繁重。俞凉清理了宿舍和实验室的物品,参加了数不清的告别聚会,却始终没有联系程灼。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说什么。那天的争吵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人。

    五月中旬的一个深夜,俞凉在空荡荡的宿舍整理最后一批行李时,手机突然响起。是程灼的微信,只有简单几个字:“能视频吗?”

    俞凉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环顾四周,宿舍已经半空,勉强找了个整洁的角落坐下,接通了视频请求。

    程灼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他身后是战队的训练室,空无一人。

    “这么晚还在训练室?”俞凉问。

    “嗯...收拾东西。”程灼的声音很轻,“听说你要去美国了?”

    “下周三的飞机。”

    程灼点点头,目光游移:“我...接受了战队的解说邀请。”

    这是个重大让步。俞凉微微睁大眼睛:“真的?”

    “嗯。手伤...比想象的麻烦。”程灼勉强笑了笑,“解说也不错,至少还能留在赛场。”

    两人陷入沉默。视频画面有些卡顿,但俞凉能清楚地看到程灼眼中的复杂情绪——不甘、妥协、遗憾,还有某种他无法解读的东西。

    “俞凉...”程灼突然开口,“那天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我明白。”俞凉打断他,“你当时...”

    “不,我不明白。”程灼摇摇头,“我后来想了很多...关于我们。关于...我为什么那么生气。”

    俞凉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我害怕。”程灼直视镜头,声音颤抖,“害怕成为你的负担。害怕你因为我放弃机会,然后某天后悔...然后恨我。”

    “我不会...”

    “我知道。”程灼苦笑,“理智上知道,但情感上...我就是怕。所以宁可推开你,也不想冒险。”

    屏幕那头的程灼如此坦诚脆弱,与平日张扬的形象判若两人。俞凉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我也该道歉。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知道什么对你最好。”

    程灼摇摇头:“你是为我好。只是...有些路我得自己走,有些决定我得自己做。哪怕会犯错。”

    这句话像钥匙,突然打开了俞凉心中的某个锁。他想起两人初遇时,程灼说过的“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那时的他只觉得那是叛逆,现在才明白那是一种生存哲学——通过犯错和受伤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我们还能...?”程灼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俞凉没有立即回答。美国与S市,科研与电竞,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太平洋,还有各自的梦想与责任。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但我希望...能保持联系。”

    程灼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嗯。保持联系。”

    视频通话结束后,俞凉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久久不动。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他模糊的倒影。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但他此刻只想安静地思考——关于选择,关于牺牲,关于两个骄傲的灵魂如何在不折断对方翅膀的情况下相爱。

    窗外,北京的夜空罕见地出现了几颗星星。俞凉想起程灼曾教他认过的星座,想起那个关于启明星的夜晚。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有些光芒需要距离才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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